32℃，时光机的夏天和栀子花
把那个本来还乖乖待在滚烫操场角落里的一颗石头狠狠朝着既定目标投掷出去，紧接着就传来了悦耳的玻璃破碎声响。
我家的老爸是一个热爱音响和音乐的教师，每当他测试新买的音响或耳机的时候，他总是会用那种专用的试音碟，不得不常常被强迫欣赏那一大堆杂乱声音的我，对那个玻璃破碎的音效印象尤其深刻。
就和现在距离我不到20米远的那个玻璃窗粉身碎骨的声音一样。
透明的碎片散落在窗台上，又稀里哗啦地掉在了窗户外面那成堆成堆的栀子花丛里。我藏匿在充满了浓郁香气的灌木植物后面，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已经毁坏一半的玻璃窗，心想着要不要再丢出刚刚那颗石头的兄弟来给它个痛快。
但当我确认房子里没有人来查看准备扔出暴民的武器的时候，从窗户那老旧生苔的窗台内侧，伸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紧接着一只虎纹猫就轻巧地跳上了窗台。
猫很快就发现了躲藏在阴影里的我，它悠闲地坐在了窗台上，一边舔着爪子一边用阴森森的眼神盯着埋伏在灌木丛里的不速之客。
“啧。”
现在正是太阳最为耀眼的夏天正午时分，淋漓的汗水从暴露在阳光下的后背上不断滑落，如果这个时候在这里和这个讨厌的家伙对峙下去，我想我肯定会首先因为中暑而不支倒下。
“去去，走开！”
我朝着猫挥舞拳头威胁它立刻离开，但是对方根本不买我的帐，反而就地趴了下去，慵懒地眯起眼睛。
这样下去可不行，照那个疯狂老头子的话来说，我的时间总共也就只有3分钟而已，而从高中的大门躲过保安的眼睛飞奔到校园深处的操场，已经花去我1分钟左右的时间，要是不能尽快解决当下的事情——尤其是那只该死的猫——那我可能就得再等个3年才能再次尝试了。
每次都会遇到不同的情况，不同的麻烦。譬如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下来、被倒在角落的扫帚绊倒、亦或者是被男孩子搭讪，总之不管是哪一样都让我深刻地感受到时间的恶意，或者说是宇宙的恶意。
为什么那个自称天才的疯狂老头子就不能更加努力一点，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变的可靠一些呢？
本来吸取了教训而避开了保安、学生以及扫帚，觉得这次一定能够顺利达到目的我，居然被一只猫害的手足无措。
此时的猫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安静地趴在窗台上。如果我直接扔出手里的石头，确实可以将整个玻璃窗彻底砸碎，但是我不敢保证碎裂的玻璃会不会伤到那只猫。
我在这里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可能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包括伤害到那只懒猫。老头子不止一次警告我要小心行事，而之前3次的尝试引起影响已然相当可怕，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到底还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有限的时间正在飞快流逝，而我却被宇宙的因果论束缚着手脚。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从灌木丛里起身，勉强从栀子花的缝隙间穿过，鬼鬼祟祟地潜到窗台下方。猫则是完全没有在意我，仍然打着盹。我完全顾不上低头确认手表，因为哪怕一秒钟对我而言都会造就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久违的眩晕感正在加剧，但这并不是中暑的征兆，大概我在这里的时间还剩下不到30秒了吧。
“对不起了，巧比！”
我噌地一声从灌木丛里窜出，抓起虎纹的猫咪朝操场的方向丢了出去，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了它灵巧地着陆并且吃惊地望着我的时候，我立刻攥紧了手中的石头，朝着玻璃窗重重地砸了过去。
闭上眼睛低下头，只感觉大量的玻璃碎片包围着我掉落到地上，同时手背上传来一阵热度，以及液体划过的感触。
拜托了——此时的我不再相信物理学以及宇宙的意志，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不曾相信过的神明，奢望他可以让这个简单的行动实现那个不可能的愿望。
而在我感觉到手上的疼痛之前，眩晕感就先行达到了顶峰，意识也在一瞬间远去。
感觉自己做了个长到难以记清的梦。
那个夏天，我和他都是18岁。
32℃的气温粗鲁地掠夺着我们仅剩的斗志，栀子花香在很长一段时间陪伴着我们，陪伴着我们熬过那个难熬的夏天。
他是个热爱物理的家伙，或者说狂热更合适。虽然时间临近我们即将告别高中的时节，这个对打扮从来都不讲究的男孩子依然是每天对我宣传有关爱因斯坦或是霍金的伟大研究。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在教室的黑板上大书特书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据说那些全班人都看不懂的内容曾让担任物理课的老师都抓耳挠腮。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只喜欢甜食和凉鞋呢！”
他开心地在黑板上快速书写复杂的推算，对着傻傻站在他背后倚靠着课桌我如是说。
而我真正关心的不是质能转换公式或是其他的什么，我隔着隐形眼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那瘦高的背影上。
“我想做个时光机！”
“哦，是吗？”
如果是你的话还真说不定能做出来，但是我并没有说出口。
“Miss Snow——”
“说过好多次了，别那么叫我……”
他似乎正好完成了推算，保持着手持粉笔按在黑板上的姿势，一边用他发明的称呼叫着我一边回过头来。
然而原本清晰的视线此时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实际上是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震动，伴随着巨大的噪音，碎裂的天花板自头顶纷纷落下，疯狂四散的尘土遮蔽了站在黑板边上的他。
我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他脸上的微笑便随着崩落的黑暗而瞬间消失。
意识再次恢复之后，发现面前是坚硬的桌子，散发着霉味的桌面离脸太近而让我觉得有点恶心，试着活动胳膊自桌子上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是趴在了旧车库的旧书桌上。
眩晕感早已消失，我立刻抓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确认时间。
“哎呀，瞧瞧这是谁。”
这种怪异而带着狂气的说话方式，现在的我应该只认识一个。
车库的大门升起，略带驼背的高个子老头站在外面，由于他背着强烈的阳光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至少可以确定我回到了我应该存在的时间。
“教授……”
“毕业典礼就快开始咯，没想到你这个当老师的居然还在这里偷懒……啊！”
记忆的碎片逐渐组合在一起，然而我没有功夫去思考太多。强迫我称他为“教授”的人正是学校的退休物理老师，此时的他就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拍了拍手，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是这么一回事啊，原来如此，嗯……”
毫不理会傻站着的我，老头子兀自兴奋了好一会儿。
“它再一次起作用了，对吧？”
“呃，姑且算是。”
“你在这边的世界有3分钟不曾存在。”
依然无法看清他的脸。
“然后在那个你一直放不开的时间里待了有3分钟的时间。”
和以往的反应完全不同，我甚至感觉某种深沉的恶意正从他驼背的身影之后扩散开来。
“自那以后栀子花总算是保留下来了呢。但是，猫却不见了……”
虽然回到这边之后同样身处盛夏，冷汗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从额角滑落。
“这次，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啊？”
眩晕感随着“教授”的质问突然袭来。
“时间在变动中保持永恒，无数偶然只会导向一个必然的结果，微小的变量确实引起了变化，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即便你总是有求与我，让我帮助你回到过去做出改变，但是有一点我从开始就告诉过你了，而且不止一次提醒你——你是拯救不了他的。”
不对。
“三分钟，这就是你所有的资本，面对时间这个无限的洪流，你唯独只有认输的份。”
是的，三分钟阻止不了过去的那场地震，但是至少可以让我救到他吧！
“你已经在这上面花费了太多时间了，每三年换来的仅仅是三分钟的徒劳无功，你的时间即将过去十年，但是他依然没有回到你身边不是吗。”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你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Miss Snow，因为预见了未来的这一切，所以我才这里告诉你……”
“过去的时间只需要忘却就好了。”
曾经的那个32℃的夏天，栀子花飘香的季节。
高一的下学期。
“喂，到底要干嘛，这里不是校长家的旧车库吗！？”
“嘘，小声点，可不能让别人发现！”
老旧车库的中央摆放着某个被防雨布盖住的东西，从形状上来看像是某种机器，他鬼鬼祟祟地趴在车库那狭窄窗口对外面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回到神秘机器的旁边，面对我露出洁白的牙齿大笑着。
“看好了，我有说过我要做出来，所以我做出来了！”
他动作夸张犹如马戏团的小丑般掀开了防雨布，不出所料，里面是一个让人联想起古代酷刑刑具的、被各种设备和线材缠绕的椅子。
“这是……你别告诉我这东西就是你做的时光机……”
“Yes，Miss Snow！”
“呃……”
“而且我已经亲自试验过了，这孩子确确实实能够起作用，但是有个问题。”
说实话如果是面对天才如他这样的家伙，我真的已经忘记表现自己的吃惊了，脑子里充满的全是好奇和疑问。
“什么问题？”
故弄玄虚的表情之后，他开口道。
“维持时光穿越的时间只有三分钟！三分钟之后，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宇宙都会发现‘你’这个时间和逻辑上的错误，然后就会被强制性的送回原来的时间！”
那还真是一点也不方便的时光机啊，不过就实现了时光旅行这一人类伟大幻想的现实成果，就已经让人惊讶了，我诚实地想到。
“而且。”
“而且？”
“这东西要再次启动，估计得花上三年时间才行。”
“那算是你规定的吗？”
“不，是宇宙规定的！”
好吧，你果然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让我无法彻底理解的家伙。
当时间与记忆重合的瞬间，眩晕感就彻底消散了。
车库里没有别人，我跪坐在龟裂的水泥地板上，任由泪水和汗水一起流淌。
“如果能够那么轻易忘却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啊，笨蛋！”
32℃的过往，还未成熟的你我，时光机的夏天里，栀子花至今依然飘香。
Fin
向《三分钟的少年遇见少女》致敬的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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